——广州万庆良市长夜会王志纲先生随行有感

相比较“王老师”，“老王”这个称呼，少了些不言苟笑的严肃，多了些性情中人的率真，多少还有些大隐于市，深不可测的感觉。看了同事的《老王回乡记》，我觉得很给力。

老王和广州，渊源极深。从《广州人经历了三次冲击波》到《南方的河》，从碧桂园到星河湾，从新华社到熊猫工作室，都是老王生涯中不可磨灭的节点。想当年此间风景人物，真可谓是“遍地英雄下夕烟”，连从来只向前看的老王都会偶尔感慨几声。

2011年1月5日晚，和广州市长见面前半个小时，老王还在和当年一帮新华社的小兄弟把酒言欢。这帮小兄弟们中间有严肃新闻杂志的主编，有尚在新华社体制内的同僚，也有游走于红黑之间的江湖人物。老王是性情中人，聊起当年带小弟们遍吃碧桂园等大户，颇有几分“打土豪、分田地”的豪情；而席间有人提起老王暗里资助潦倒的同事，他却表示记不太清，推起了太极。因为要见市长，老王换了红酒，茅台镇出产的王志纲工作室专供酒都给别人喝了，未免有点不太尽兴。眼看着到点了，催了两回，这才起身前往花园酒店。

广州新任市长万庆良，是最近广东政坛上名副其实的政治明星。这位典型的发展派官员，被外媒称为“汪帅”深化广东改革的得力干将，颇负传奇色彩。万市长早年在粤东揭阳执政，以“想干，敢干，会干”将昔日默默无闻的粤东古邑带入腾飞轨道，在他奠定的基础下，揭阳近年来隐隐有超越国家经济特区汕头，成为粤东区域领袖城市之势。08年出任广东省副省长，分管外贸工作，引领广东省外贸在全球金融风暴中走出V型反转。46岁即成为改革开放后最年轻的广州市长。上任伊始，两番怒斥，强力督促有关职能部门强行拆除了在二沙岛的违建豪宅，引来坊间好评如潮。广州亚运盛会此番完美落幕，成为经典，而借助亚运之势，一个前所未有美丽的广州在其主持下犹如凤凰涅槃，为世界所瞩目。

老王见官员的经历，恐怕也堪称是当代知识分子的一个传奇。上至中南海，省委书记、下至街道办主任，老王所见，不计其数。四十岁以前主要是以新华社记者身份，四十岁之后变身为第三种生存的“野生动物”。老王之神奇，还在于接触的官员跨越毛、邓、江、胡四个时代，以其亲身经历，写一部中国官员的演进史也是绰绰有余。

老王见官员不稀奇，笔者见“北上广”级别的主政官员，却还是第一次。工作室于我而言，是脱胎换骨之地。两年前，我还在为蝇营狗苟的琐屑杂事弄得豕突狼奔，黯然南下。可是谁又能想到，短短两年，居然在这里激情澎湃地关注一个城市的命运，真可谓“萧瑟秋风今又是，换了人间”。任何一个有理想的人，只要脚踏实地，都能够在王志纲工作室看到自己的前途，这不是广告，而是现实。

花园酒店的沁春亭，颇有曲径通幽之妙，闹中取静，是个夜会谈心的好去处。这次夜会的主题是万市长邀请老王为广州的后亚运时代出谋划策。有趣的是，这两个都是以脱稿演讲著称的人，老王是大气磅礴，一气呵成；万则是激情洋溢，出口成章，他们之间的智力激荡会迸发出怎样一种激情，很令人神往。

九点半左右，宾主集聚。万市长踏浪而来，刚陪着广东省各地市主政官员夜游完珠江。万显然兴致很高，称美轮美奂的新广州令这帮官员大开眼界。

这是有所指的。广州走了一条比较坎坷的城市化道路，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，很早就提出国际化大都市的设想，却被民间戏称为“国际化大排档”；后来前进一步，被称作“国际化大集市”，依然和国际化大都市相去甚远。深究其中原因，却也未必全是负面因素。一方面当然是行政主导力量不够，但从某种意义上说，拆不动的城中村，不给拆的骑楼街，为粤语静坐的老街坊，挑战花岗岩路基的“口罩哥”，拆豪宅时凑热闹的“裸体俯卧撑”，未尝不是一种大社会，小政府的表征，恰恰代表了中国公民社会相对成熟的基底。

不过万市长看上去显然走的是强势路线，他言辞切切地对下属说，贴金要贴在脸上，不要贴在裤裆里，一个城市的发展，没有雄心壮志是办不成大事的。这种直白的语言风格让现场气氛放松起来。老王顺势点了个穴，聊起坊间对万的评价。

看的出来，万还是很在意民间对他的看法，双目炯炯有神，仔细聆听起来。

老王不紧不慢，层层递进。“老百姓说你这个人首先是平民化，不打官腔，是岭南文化的典型代表。其次，说你这个人是有文化，和二十年前也有个平民化的广州市长相比有很大进步。第三，说你这个人普通话不错，形象也不错，可以成为广州城市的代言人。我看，未来还有一个国际化的问题。”

这个年代，民间对官员有如此评价，颇为不易，老王话虽直白，但寓意深远，与其说是一种褒奖，毋宁说是一种期待。万市长会意，站起身来一饮而尽：“我完全赞成这个说法，你王大师这个平民化，有文化，普通话，国际化为我指出了未来努力的方向，我一定沿着这个方向奋勇前进。”其言辞恳切，反应迅速，和中国官员谨慎小心的传统做派大相径庭，很出乎我的意料。

老王也一饮而尽，道：“我看万市长的核心还在于平民化，没有平民化的基础，也国际不起来。平民化就是要代表全体人民的利益，不仅包括富人，也要代表穷人。”

老王功力深厚，这一来一往，又涉及到贫富悬殊的利益冲突问题，颇为敏感。但万却不回避，只是态度冷静许多，不再像拆豪宅时的拍案而起。万说，实际上现在有很多富人也开始有文化，开始讲社会责任。富人是这个社会最大的得益者，他们决不能带头违反法律，而应该成为这个社会的精英。作为这个社会的精英，就是要“弄潮儿向涛头立，手把红旗旗不湿”，要引领这个社会的前进。万还明确表示，关于二沙岛的豪宅违建，他过段时间还要继续查。

如此良性的互动，也打开了老王的话匣子。老王对亚运开幕式表示出难得的赞许，认为这场别开生面的演出，不仅仅是汪洋书记“以珠江为舞台，以城市为背景”的创意精彩，更重要的是广东人敢为天下先的精神，才一举造就了一个颠覆性的创举。这不仅仅是亚运会，也是包括奥运会在内的所有大型综合性运动会开幕式的一个巅峰，从此之后突破很难，就好像李白到了黄鹤楼，仿佛“眼前有景道不得，崔颢题诗在上头”。

实际上，“亚运”早已成为鸡肋，本次广州亚运会也一度不被人们看好。特别是在北京08奥运和上海世博会的举国体制下获得成功，而由广东一省之力承办的亚运，能办成什么样，是个很大的疑问。但出乎意料的是，广东人以特有务实精神将大型体育盛会的综合效应发挥到了极致。正如““六运旺天河、九运造东圃”，“亚运”又成了广州的一场“及时雨”，为广州建设国家中心城市找到了一个重要载体，它也是广州首次以国家中心城市的崭新形象亮相，毫无疑问，将成为广州发展史上一个全新的起点。

万市长心有戚戚焉，认为这次开幕式的成功，除了演出的成功，更主要还是城市的成功。除了海心沙的精彩纷呈，还有“一江欢歌满城沸腾”的美妙情境，而海心沙，小蛮腰，西塔，珠江、花城广场、歌剧院等，这些组合起来就构成了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城市表演舞台。

我曾经在亚运期间登上过海心沙岛，在那里，确实呈现出一种具有全球唯一性的格局。在海心沙，广州历史与当下城市的交汇；珠江的柔美与新中轴的雄健交汇；毫不夸张地说，海心沙之于广州，就如外滩之于上海，维多利亚港之于香港，天安门城楼之于北京。

接着，万市长开始展现出其独特的文人气质，开始历数珠江神韵。从虎门炮台到南海神庙，从黄埔军校到琶洲广交会，从天字码头到广州海关，从白天鹅宾馆到南沙港，以中国官员中很少见的抒情口气，娓娓道来，显示出一种人文关怀。这段对历史的描摹虽然还是以中共党史基础下的主流观点为主，但如此博闻广记，不假思索，却也不多见。这恐怕要归功于万扎实的中文素养。他在本科三年级时的一篇《略述伍举的美学思想》，论述的是先秦启蒙美学家伍举的美学思想，被赞称为“旁征博引，从伍举到李泽厚，从朱光潜到马克思，古今中外的美学大家思想，信手拈来。”

老王不愧是中国城市运营战略家，不失时机地抛出了“北上广”的命题。老王认为，此前一年，人们在谈论逃离“北上广”，反映的虽是一线大城市生活之艰，但也衬托出“北上广”在人们心目中的传统地位。亚运之前，如果说有人对广州的分量还有怀疑，但经历此番亚运，“北上广”已经呈现出某种三足鼎立的格局。

老王判断，随着中国崛起的步伐，中国仅仅有北京和上海两个世界级城市是不够的，未来一定会出现三到五个世界级城市，而这次亚运会的精彩让全世界重新认识了广州，未来广州要敢于代言中国，成为中国第三个世界级城市。这才是亚运之后广州“百尺竿头，更进一步”的战略方向。

老王此言一出，万市长不仅认为完全有这个可能，还帮着做起了论证。第一，从经济总量来说，2010年广州GDP已经超过万亿，成为继北京、上海之后第三个“万亿GDP俱乐部”城市，经济规模实力凸显出来了，而天津、深圳、重庆、苏州都在后面。第二，从城市历史来说，在国家战略确定的五大国家中心城市中，广州城市的建成史是最长的。第三，从对外开放史来说，广州是中国唯一持续不断的对外窗口，有38家对外领事馆，也是北京，上海之后最多的。

万认为广州完全应该和北京、上海一样，成为中国的第三只脚，北京的支撑是政治，上海的支撑是经济，而广州的支撑应该立足于文化。“实力靠经济，活力靠开放，动力靠创新，魅力靠文化”，一个城市有没有魅力就看是否有文化。

应该说广州是具备文化的根基的。相比较而言，北京代表一种“皇城文化”，是明清以来中国传统文化集萃之地，难以超越，但世界文化元素略显不足。上海代表一种“海派文化”。受殖民地历史影响，以“十里洋场”为代表的世界文化在上海汇聚，很难模仿。然而上海开埠仅一百余年，中国文化底蕴稍显单薄。而广州是岭南文化的大本营，具有两千年历史底蕴岭南文化，又因清代以来广州一口通商的独特地位而显示出开风气之先，兼收并蓄，务实创新的特点。

但是坦率地说，今天文化还不是广州的绝对强项，万市长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，以请教的名义，把广州如何做文化的题目抛给了老王。

老王有一项天赋禀异在中国罕有人及，就是演讲后的即兴答题，在《策划旋风》一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。无论何种题目，他一概水来土掩，兵来将挡，或旁征博引，或条分缕析，或引经据典，或据实以告，思路大开大阖，从不冷场，朋友们都调侃说是当年在新华社当侃爷时攒下的功底。

面对万市长的问题，老王一如既往，以其独特的思维体系，侃侃而谈。

老王说，近年来工作室在中国做事情，总会遵循一个新“四化”原则，称之为谋划、策划、规划、计划。这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，也是和中国高级官员的打交道中碰撞得来的。第一步是谋划，是领导干部的脑海中开始思考一些重大的问题，就像万市长开始思考广州如何做文化，这是一个命题，同样也是一个战略探索方向。第二步就是策划，要通过对时代大势，区域经济的分析，找出解决这个问题的正确路径，如果是以具体项目来谈，就是找到项目之魂。这是很关键的一步，魂找到才能准确定位，做到“一个中心，三个基本点”，用这个定位去落实规划设计，寻找商业模式，指导营销操作。工作室经常遇到一些没有魂的规划，看似都是全球招标的结果，实际上是“天下文章一大抄”。今天中国城市建筑的同质化严重，与这种不假思索的“全球招标”有很大关系。有了清晰的理念创新和准确的定位，规划才能够下笔如有神，接着才是计划和落实的问题。

老王认为，要改变和提升广州的文化发展格局，要把握四度。从高度上来看，要敢于以某种形式代言中国。岭南文化的内涵实际上是一种世俗化和平民化，和达官贵人的文化不同，恰恰能够最充分地体现“和谐社会”和“幸福广东”的理念。从广度上来看，珠三角文化同根同源，借助这个优势，广州不仅要加速广佛一体化进程，还要实现穗港一体化，并把澳、台也一起拉进来。从深度上来说，广州整体的产业结构要加速退二进三，尽快形成有利于文化产业大发展的产业体系，注重高端产业的产业高端。在第三产业的发展上，广州有很好的基础，具备很大的提升空间。从关联度来看，就是就是要将历史、经济等各种软件和硬件设施等要素组合到一起，让文化形成看得见，摸得着，可感受，可体验，可消费的产品。

老王说，广州要成为国际文化中心和世界文化名城，亟待破题。广州文化不缺乏内涵，但是尚缺乏一个可以对接世界的永不落幕的展示舞台，广州文化不缺乏表现形态，但是缺乏具有品牌效应的扛鼎之作。后亚运时代的广州，城市建设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国际化大都市，而文化突围时当务之急。

万市长深思半晌，点头赞同。他举了广交会的例子，认为作为世界第二、亚洲第一的商品交易会，实际上在发展理念上缺乏战略思维，没有留出足够的空间，现在的发展就受到限制。广州的未来的文化发展将是个大文化概念，不仅仅是文化创意产业和影视艺术作品，大文化要沿着国际化，品牌化，时尚化的道路往下走，并且要有很好的平台去承载，要找到先进的运营模式，让人们能够体验和感受才行。确实要像老王刚才所说，作为一个系统工程，先谋划，后策划，谋定而后动。

不知不觉中，夜幕已深，万市长起身作别。“听君一席话，胜读十年书”，万市长握住老王的手，郑重表示，会让有关部门跟进以作深入探讨。

无论这句道别词是不是有客套的成分，但这种民间人士和政府高官之间平等的互动，在中国实在不多见。老王确实就是老王，按他自己的话，你可以不喜欢他的人，但你很难忽略他的价值。

这是万市长和老王第一次握手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也可以看做是开放性政府与民间战略智库的一次良性互动。一方面，政府在进步，广开言路，开始重视吸纳民间智慧；另一方面，民间智库也开始瓜熟蒂落，成长为推动中国政治决策的重要影响力量。一个总是在全球出差、全国上班的战略策划家和一个激情四溢、锐意进取的平民市长相遇意味着什么？也许在不久的将来，一个面向全球、堪与京沪鼎足而立的新广州就此破题。

来到这个包容、平和的城市已经整整两年，作为工作室一员，也许很快我将参与到一个关乎这个城市命运的大事件中，而这个城市也因为我们这样一群人的存在而变得更加美好。

深夜，灯火璀璨，流光溢彩，分外妖娆。

广州，你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