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少磊:我觉得,“企业文化”这个词不很靠谱,“百度知道”倒是现成儿的定义,我念一段儿给你听听:“企业在生产经营实践中,逐步形成的,为全体员工所认同并遵守的、带有本组织特点的使命、愿景、宗旨、精神、价值观和经营理念,以及这些理念在生产经营实践、管理制度、员工行为方式与企业对外形象的体现的总和。”我认为,这个定义给大学生做“名词解释”挺好,但对企业而言太不着边际了吧?我甚至怀疑……它们真有这个东西吗?并且果然是这么形成的?
徐浩然:当然有,并且差不多就是这么形成的。你不能因为一些企业不搞文化,或者只是搞得不好,就干脆否定企业文化的命题本身。谷歌有谷歌的文化,百度有百度的。星巴克的,跟大娘水饺的能一样吗?耐克的跟阿迪达斯的也大不相同。你要硬说感受不到,那就不实事求是了吧?你知道不仅他们自己有总结,别人也做过科研选题和案例分析。兄弟您这一棍子下去,多少个公司的努力全白费了,无数篇博士论文白写了。
王少磊:博士论文,我不知道,还有多少博士会为论文自豪。公司工厂,网站上倒是都有企业文化专题,或者竟是专门的频道了。我点看了其中的一些,差不多全是“团结”、“奋斗”、“坚持”、“热爱”。说真的,很难想象靠着这些大实话,能够建立一个“带有本组织特点的”企业文化;我也很难相信,它们是“企业在生产经营实践中逐步形成的”;说白了吧,我根本不认为,它们能够“为全体员工所认同并遵守”。
徐浩然:企业文化的提炼者,一定是老板或者老板认可的人,不过如果只有这样一种形而上的东西,往往就被人们所诟病为“老板文化”,它落不了地。再者说,即便是一些老板认可的文化,他自己也未必能够做到,又谈何“全体员工遵守”?“团结”、“严谨”、“坚持”、“奋斗”之类,可以归结为“国家型文化”,在特殊的历史时期,根据特殊的宣传需要,就产生了这种表达的口气,太宏大叙事了。不过这些提法的指向本身还是有一定道理的,它可以让一个企业的格局逐渐变大,因为我们中国的企业都是从无到有、从小大大的,所以企业在成长期需要这样的价值观,成为他们的“使命”、“愿景”、“宗旨”和“精神”,即便他们做不到,也不能否定他们有这样的方向感嘛。
王少磊:我不是说它们不对,可问题就在于太对了,等于什么也没说嘛。若这个可算企业文化,则天下的企业真“文化一统”了。有哪个公司,会在网站上鼓励“分裂”、“草率”、“放弃”和“懒惰”?——还别说,我恰恰觉得,“放弃”和“懒惰”可以成为企业文化!你可以说它不符合传统价值观,但我能重新诠释,并且价值观为什么要符合传统?我若做个工厂,也许会鼓励员工“有所为有所不为”(学会放弃),“不看过程只看结果”(懒惰成就发明),我决不重复《中学生思想品德》上的常识。
徐浩然:你这个只是文人口角,可能只具有书面意义。不过中国的企业家,多多少少在传统文化里浸润长大,所以差不多总是有一种思想抱负的,所谓做大了的标识就是把自己做成了文化,在我认识的老板当中,一多半都有文化情结。听过这个说法吗?“一流企业做文化,二流企业做品牌,三流企业做产品”。中国的一些企业家,一旦上了点规模,就忍不住要倡导宣扬。倡导和宣扬什么呢?那不就得提炼了嘛!当然问题的另一面是,很可能企业的东西没有成型,这个“提炼”出来的企业文化,和企业的文化现实是有差别的,有时根本就是拔苗助长。
对比一下,西方的企业家却很少有思想型的,也看不出太多的文化情节。他们更注重实干精神,有的人甚至很木讷,不搞那些花里胡哨。日本的企业家就经常下到车间里面,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,管理者和工人的薪水也差不了太多。中国的一些企业家希望自己是领袖,就不免要树立权威制造迷信,动不动开会动不动学习,动不动制造概念动不动包装名词。说到底,中国的企业大多是人治,人治的方法有个基本特点,就是你要对我产生崇拜,要觉得这个老板很了不起。可是西方的企业,谁来做这个老板无所谓——我的意思是,人家的制度很健全,个别的人事更迭,对企业来说不伤大局和元气。而咱们每换一个老总,整个“文化”便要从头再来清洗一次。这次是“严肃紧张”,下回就“团结活泼”了。所以某些企业的文化,根本上就是老板的单边文化。
真正的企业文化,应该是大家的心理默契,刚说了也是一种共同愿景……还有一种共同的行为习惯,老板不在的时候,在任何时候员工都能想得到和做得到,这些东西应该主要是自然“形成”的,而不是“规定”的。合力冲抵,渐成气候,然后新人进来,受其影响,为其同化,久而久之,整个企业在价值观上具备了相似的倾向——这便是真正的企业文化。就好比在中华大地上,无论什么样的外来文化,最终都可能被汉文化这个“大酱缸”同化一般。另外,你是否发现我比过去更中庸了?过去在做媒体的新闻评论员的时候我的观点比较辛辣尖锐,但是到了企业以后更懂得包容。这就是被企业的氛围裹挟的,因为我们远东的文化恰是谦和,企业文化就三个字“和与灵”,不过奥妙无穷,远东从CEO到车间的工人全这样。
王少磊:哦?呵呵。你有这么强烈的角色意识。要这么着,我也努力本色了吧。王朔说:“批判是知识分子的职业要求,是社会分工的要求”。胡塞尔说:“一个好的怀疑主义者是个坏公民。 ”也许我不算什么知识分子,但肯定是个怀疑主义者。更关键的是,我不想被人作为知识分子,充当无论媒体还是什么的道具。所以若显刻薄非关个人恩怨,是努力保持独立立场和旁观视角。你是否发现,有很多学者已经蜕变成业界的舞美?拿我们这行说,他不愿意失去媒体客串的机会,因此不能理直气壮地批评媒体,甚至于,有些教授都变成电视的帮闲了。
徐浩然:怀疑批判,跟公允平和是不矛盾的。学者跟业界要保持距离,但也要抱有善意。你所谓的新闻业界,我刚刚离开,就不多说了;中国的企业,特别是民营企业的处境其实并不容易,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建设嘛。在企业文化这个话题上,你的确有些子偏激。我如果也是怀疑主义者,就会想你是否在哗众取宠?但我不这么想。一方面,我承认表面做戏的文化肤浅虚假,另一方面,你不能不承认确有自发的企业文化,且对企业的命运干涉甚深。